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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的孩子失去了什么

2005-08-01 11:04:00 来源:书摘 王宏甲  我有话说

 

“自信心”和“成功感”,是孩子必不可少的两样东西。所以,关注孩子处于哪种状态,比只知道盯“分数”重要。

 一堂“经典教学”课

北京,某校。上课铃声在校园里响出共鸣。铃声止息,所有的走廊都静悄悄。这是一所很好的学校。这是学校里一个很好的班,学生们已坐得整整齐齐。

今天,英美教育专家要来这个班听课。陪同前来的还有中方教育部门的领导。

大家坐定,教课的老师走进来了。“现在开始上课。”

老师语言精练,没有废话。老师教态从容,板书时大家听到粉笔在黑板上行走的声音。板书非常漂亮,极有条理。老师提问,学生回答踊跃,而且答得相当有水平。

老师间或又在黑板上写出若干字。黑板上的字渐渐丰满起来,那字大小不一。有些字,老师大笔一挥划上一个圈,或一个框,或一个大三角,看起来错落有致,鳞次栉比,像一个框架图。整堂课,老师没有擦一下黑板,也不必学生上去擦黑板。板书上没有多余的字,写上去的就是重点,就是学生该抄到笔记本上去的。老师继续提问,学生解答仍然踊跃,仍然不乏精彩。整个教学过程非常流畅。最后老师说:“今天要讲的就讲完了,同学们回去做一做课本上的习题,巩固一下。”

铃声响了。下课。整堂课无懈可击。

外国同行说话了,他们说:不理解。学生都答得很好,看起来学生们都会了,为什么还要上这堂课?这个问题,把中国同行都问住了。

欧美教育认为,当老师讲得非常完整、完美、无懈可击时,就把学生探索的过程取代了,而取代了探索的过程,就无异于取消了学习能力的获得。外国同行说,他们想看中国学生在课堂上是怎么学的,但他们只见老师不见学生,因而认为这不是一堂真正的课,而像是一堂表演课--学生在看老师表演。

可是,教学、教学,在课堂上的45分钟,难道不是老师该教得精彩、精辟吗?学生除了课堂听讲和踊跃回答问题,课外不是还有许多时间去练习和温习吗?这不仅是中国教师的理念。中国家长都希望孩子能上个好学校,能遇到好老师,不就是看重老师教的水平吗?

“儿子啊,你上课别说话,别做小动作,你得好好听!不好好听,你怎么能学会呢?”所有的家长都这样说。可是西方教育认为:学生上课就是要说话,要动手,要又说又动,说做并用。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。到底哪一种好?

新西兰的阳光

王能智坐在我对面,他就是北京市将向全社会推介的特级教师,北京市教育学院石景山分院的地理教研员,一个从青年时就教地理的老教师。王能智所在学院的院长叫张逸民,我不想立刻就进入对王能智的采访,会后先访问了张逸民。

还记得那堂“经典课”让英美同行不理解吧,新西兰某校的一堂课,也让出访的中国教师十分惊讶。“你想想,他们五年级的一堂课,老师出了这样一道题:每个篮子里有24块蛋糕,6个篮子里共有多少块蛋糕?”张逸民院长说。

他说新西兰五年级的学生用各种方式踊跃回答,很有成功感。可是,这不是我们二年级的课吗?他们五年级的学生能答出来,这也值得高兴?像这样有什么高质量?日后,能把学生送到哪儿去?

“我很惊讶!”他说。他是2003年2月访问新西兰的。

“我给你讲讲我在新西兰遇到的3个中国人吧!”

第一个名叫李琨,在国内是武汉某大学的女副教授,目前在新西兰打工。

“副教授在新西兰打什么工?”我问。

“比如,她这次被新西兰方面请来当翻译。”

“她不能也找个教师工作吗?""不行。她在国内的副教授职称,在新西兰不被承认。新西兰教师的专业化发展很规范,教师的资格认证由新西兰教师协会负责,缺这个认证,任何学校都无权聘请你当教师。”

“那她为什么要到新西兰去打工呢?”“为了孩子。”

李琨说,孩子出生时是双胞胎,大约由于体质弱,上学时她俩在同龄孩子中就渐渐跟不上,此后一直厌学,怎么帮她们也上不去。这样下去,将来在同龄孩子中就要被考试淘汰出局了。

可是,到新西兰后,女儿秋安突然在新西兰的同龄孩子中鹤立鸡群了。起初,秋安和妈妈都觉得,这是由于班上老师讲的那些知识都是秋安在国内早就学过的,所以也不能有什么骄傲。但是,秋安天天生活在新西兰的同龄孩子中,由于比别的孩子知道得多,不断受到老师表扬,久而久之,她确实感到自己不比别的同龄孩子差。

可是,在国内,她在班上不断受到批评,她的考试成绩也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,她就是比很多同学笨。一次次受到批评,一次次失败,把她们童年的笑容消灭了,把她们的自信也消灭了。

自信心,成功感,一天天在她的心中滋滋地生长,她已经忘记了她“笨”。学习,并不只是书本上那些知识,还有书本之外的许多知识,这一点在新西兰的小学教育中体现得相当充分。比如,新西兰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就有供学生动手去玩去操作的计算机,从城市到乡村都是如此。

自信心的增长使秋安获取书本之外的知识也不逊色。秋安在新西兰的语言环境里很快适应了英语,比起新西兰的同龄孩子,还有会汉语的优势,笑容在她的脸上一天天复苏。

李琨说,另一个女儿秋康在国内还是厌学,而秋安已经变得非常爱学,姐妹俩已经是大不相同的两个人了。

两种世界

张院长讲的第二个人是为他们考察团开车的司机。起初,根本想不到他在北京是国家计委的干部,在北京工作了十多年,现在一家三口都在新西兰,他受雇于一个车行,在这里打工。

“来新西兰能赚大钱吗?”“谈何容易。”他笑道。

“那你为什么选择来新西兰?”“付出简单劳动,过着平和生活。”

“你不到40岁吧,打算就这样过下去?”

他沉默了一下,说:“为了孩子吧。”

又一个“为了孩子”!

张院长继续问下去,得知他的孩子在国内也是厌学,到新西兰后,从厌学到乐学,从不自信到自信。是孩子的变化坚定了他们在新西兰住下去的决心,他说:“这不是我的选择,是孩子的选择。”

第三个人是台湾人,就是刚才说的那位司机的车行老板。3月,我们结束考察的前夕,在南岛有一次长途旅游,他亲自来为我们开车。

这次出行有三天时间,我有机会与他交谈,得知他祖籍浙江,父亲那一代去了台湾。父亲依然怀念大陆,给几个儿子取的名都是浙江的地名,他的名字就叫永康。

张院长对他说,既然思念大陆,现在大陆开放,政策优惠,你为什么不去大陆发展?那台湾人说,我看好这里。

“看好这里的自然环境?”“人际环境也好。”

“怎么好?”“人际关系简单。没有窝里斗。”

“就因为这些因素?”“还有教育好。”

张院长说,我问他怎么个好法,我说大陆教育也棒,特别是基础教育,台湾也不错。我举了新西兰小学五年级那个“蛋糕题”,我说这差我们太远了。我想听听这位声称新西兰教育好的车行老板怎么说。我发现,他对我提出质疑的那个十分简单的“蛋糕题”完全不以为然。

“你们清华、北大进世界大学排名前100名了吗?”

“我不清楚。但我知道,他们提出要为‘建世界一流的名校而奋斗’。不管怎么说,清华、北大很棒。”

“但没有新西兰达尼丁市的奥塔哥大学棒。”

“何以见得?”

“那儿医学院毕业的学生,在全世界都很受欢迎。搞生物工程的学生还没毕业,英国、美国的企业就到那儿争着预定毕业生去了。”

张院长说,这位车行老板是从学生最后的出路看新西兰教育。他的话,令我想起了一句做买卖的话:“人唤人千声不语,货唤人点手就来。”就是说,你说你的教育好,讲了一千遍,人家可能没反应,可是你培养出来的学生,到处都抢手,不用你吆喝,人家就奔你来了。

有位北京中学的女教师告诉我她儿子周六、周日的时间表:“我的儿子读五年级。周六上午,我一早送他去一个加强班学数学和英语,时间是8点30分到12点。12点下课,下午2点还要赶到另一个地点去上课。他一出来,我带他到附近饭店吃点儿东西,接着就赶到另一个班去。”

国家倡导“素质教育”,雨后春笋般设在双休日的班也称“素质班”。

“儿子下午2点到5点还上数学和英语。”

我以为这一天的课就该结束了,可是这位母亲告诉我:“还有呢!”

还是在附近的饭店吃点东西,然后,这位当教师的母亲继续带着儿子到钢琴城学钢琴,每次学钢琴一小时,交学费90元。

“星期日上午,”她继续说,“我儿子睡觉和写作业。下午上‘家教’,还学数学。一小时,一对一,一百元。”

接着又开始了周一到周五的“学校的战争”。

他才读小学五年级。

我说你也是教师,你不怕把孩子压垮了?她说我也心疼儿子,知道他很累很苦,知道该素质教育,可是将来中考、高考,那考分跟你没商量。

我说现在考试不是也在朝考察素质的方向改吗?她说改是在改,但是竞争就是这么激烈,而且"应试"的成分还是很大。我儿子上的那些班,你去看看,周六、周日,家长们等在外面,就像中考、高考等接孩子那样人头攒动。

我说,像你这样给孩子加课,付出的经济代价,穷人的孩子可上不起啊!

她说,我们也不富。在外面等孩子,家长们就说,现在竞争这么激烈,光靠孩子自己在校努力哪成?要把孩子培养成才,你就要舍得给孩子买三张门票。第一张门票就是要舍得花钱强化孩子的知识,争取上个好初中,这个台阶非常重要!第二张门票是“中考”,第三张门票是“高考”。你的孩子要是入不了那个门儿,就没戏了。

“我这才买第一张门票,怎么办呢?省吃俭用吧!”

  自信心比知识更重要

至此可见,新西兰五年级的那个“蛋糕题”同我们五年级孩子承受的学习重量,已是多么强烈的对照。所以张院长会感到惊讶,会认定我们五年级孩子学到的知识肯定比他们多,会觉得我们的基础教育有质量,而怀疑他们那样的教学将来能把学生送到哪儿去。

张院长说,但我们在新西兰考察三周多的时间,有一点已经不必怀疑,就是他们小学五年级那个“蛋糕题”,并没有妨碍他们的学生最后成为世界上受欢迎的学生,高质量的学生。而我们不能不想想,我们的基础教育,是否有必要让学生承受那么大的学习重量,这结果是什么呢?

张院长说:“有一句话,我并不想说,但我们在新西兰感受到了,我们在干什么呢?我们是在辛辛苦苦、认认真真地制造大量厌学的学生,大量在高难度的压力下,自信心起不来的学生。”

我还想起另一位老师对我说:“我们的学生小时候可能还有海阔天空,我们培养了十多年,他们或者高考落第,或者进入大学,一个个像豆芽菜似的。个子高了,戴着眼镜,自信心不强。”美国、英国那些学生,别看他们少年时学得不深,但一个个信心十足,到20岁以后就像猛虎出山,扑向世界。

张院长说:“每个孩子经历的一次次受挫和失败,都是很痛苦的。这些痛苦甚至会成为伴随他们一生的阴影,影响到成年的生活。”

在张院长的讲述中,我注意到他多次感慨地、强烈地使用一个词“阳光灿烂”。他一再说:“在新西兰,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公园,到处看到他们的孩子阳光灿烂!”

他还说:“他们的学生特爱学。我们的学生是在各种压力下被迫学。我们的老师付出很多,学生付出很多,家长付出很多,我们应该特棒才对。可是不是。为什么呢?”

我想我已经看到了:对于成长中的孩子,如何保证他获得自信心和成功感,比他获得多少知识都重要!

我讲到中国中学生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、物理等项竞赛,屡屡获得最多金牌。他说:“是的,从前我也一直以此作为我们基础教育很棒的一个证据,引为骄傲。”

我说:“现在我也看到了,这与我们从小学到中学的课程学得深,欧美学生学得浅有关系。”他说:“如果有人组织小学生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,中国儿童恐怕要囊括所有的奖牌。可是,包括这些最拔尖儿的中国孩子在内,在他们成年后,为什么还没有产生一个获诺贝尔奖的呢?”

秋安的领先地位对新西兰的孩子有没有压力呢?没有。因为新西兰老师的教学,孩子们都能承受。他们是在宽松的快乐的教学中,专心致志地注重培养学生的自信心和成功感,这是符合少年儿童成长规律的。

张院长说,我们在新西兰,到处看到他们的中小学老师和颜悦色,总把鼓励的语言挂在嘴上。大学教授则常常是在与学生“商量”中教学。他们的举止言谈很自然地体现在他们的职业行为中,这就是教育的境界了。

张逸民院长还告诉我:“我们石景山原古城五中的校长王槐树,他的外甥已经到了上一年级的年龄,但他坚决不让外甥上一年级,而让他在幼儿园再学一年。他是宁可推迟一年,也要让孩子在上一年级时处于领先状态。”

相关思索

“自信心”和“成功感”是孩子必不可少的两样东西。

“自信心”很难通过高高在上的表扬使孩子获得。要去学会理解他的困难和痛苦,要找到和他的“共同体验”和“共同语言”,才可能找到帮助他的有效办法。“成功感”更是孩子自身的体验,没人能代替他体验,但可以为他创造条件去获得成功的体验。总拿高标准去要求他,他达不到就没有成功感可言。你降低难度,他达到了,成功的体验就在他身心产生。不要说低难度没用,新西兰五年级那个“蛋糕题”并没有妨碍他们成为世界一流的学生。这里面其实是有哲学的,不仅仅是对待成长中的孩子,当你用一个过高的标准去要求对方时,可能适得其反。我们曾经用“共产主义”的高标准来要求一个生产力水平尚低的社会群体,其结果是付出沉重代价的。

成功的体验不一定只在读书。我的孩子曾在初一的寒假提出要独自回故乡看外公外婆,我们支持了他。他一个人行程数千里在某个清晨去敲外婆的门,让外婆猛一惊喜,孩子获得了一次非常快乐的成功体验。

没有成功感,就没有自信心。深刻的成功感,即使在孩子遭遇失败时也会给孩子以持续的支持,这比你的表扬更可靠。所以“成功感”是“自信心”的基础。在“自信心”和“成功感”下面更深一层,还有一个要素叫“求知欲”。每个孩子天生就有求知欲,失去自信心和成功感,就会损害到“求知欲”,这就损害到深层。“求知欲”受损的表现就是“厌学”。

人生的求知欲是本,知识为末。伤害了学习的欲望,造成厌学,便是舍本逐末,以末害本。过早地把孩子送进学校(至今是许多父母的做法),目的是想让孩子早一点去获取知识,以为“先下手为强”,其实让自己的孩子小别的孩子一岁甚至两岁去上学,并非优势而是劣势,让孩子处于劣势就难有自信,此后会一直处于艰难中成长。缺乏自信,世上万种信息、千种机会就在眼前也会不知获取,所以仅因“过早上学”这一步之错,也可能贻误终生。

所以,关注孩子处于哪种状态比盯“分数”重要。孩子厌学,那就不只是成绩处于下降趋势,而是日子虽在延伸,人生却困在岁月中没有成长。若不发生逆转,就会真正“没戏”。孩子进入成长的状态,他就会自己向着天空、向着阳光枝繁叶茂地成长。

  (摘自《中国教育新风暴》,北京出版社2004年8月版,定价:26.00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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